海防食趣过客

 


海防市立大戏院

我对饮食兴致甚高,——萍踪所至,常要搜罗当地美食。去秋,我随团游了齐鲁,一行对千篇一律的旅游套餐总觉得难以下咽,只有我三碗饭下肚不误;没有米饭时馒头、窝窝头我也照单全收。我虽自诩美食家,但常被同行的君、浮萍讥为老饕。看来,“曲高和寡”。

我的青少年是在凤凰花之城度过的,因而把海防视作故乡。去年底,在寒风萧瑟中,我又有机会故地重游。海防的每一个街角都勾起了我的无限回忆,海防也有不胜枚举的美食……

港城掠影

 

我在海防只逗留一天多的时间,第一件事就是借一部机动车,载着内子全市闯逛。跟胡志明市相比,海防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半天功夫就走完了,我再到市郊观看新建的滨Bến Bính)大桥。我捕捉雪泥鸿爪,感慨万千,但妻在南方长大,对我的感受无动于衷。


树影婆娑的兰花公园

海防市交警执法甚严,停车时前轮超过斑马线、拐弯不打信号灯、红灯右转都要处罚,无可通融。

位于陈富街、离港口不远是我的母校华侨中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先改办华越合璧的“团结中学”,最后抹去了仅存的痕迹,成了纯越的“陈富天资中学”。取代清脆钟声是隆隆鼓声(华校鸣钟、越校击鼓),放学时再也见不到一群翩翩花蝶(华校女生穿裙子),而是一袭飘逸白长衫。侨中已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但桥中校友遍世界,数年一次举行世界校友会,出版专刊,还拥有自己的三张网页。侨中对面的“急那池”(青蛙公园),现在已辟为儿童游乐场,已没有过去的恬静。

海防的标志建筑是市立大戏院,是伫立市中心的法式建筑。市政府悉心保存,经常粉刷,使它面貌焕然一新,但缺少了河内和西贡市立大戏院那份古色古香。

市立大戏院也是旧海防的约定分界线:以北是西人街;以西是华人街;以南是越南人区;往东是草地、花园,直通港口。现在西人街和华人街都已烟消云散,民族聚居区不复存在。

以前华人聚居的潘佩珠街已成为繁荣的商业区,街上的三婆庙和粤东会馆今已挂上“三泊夜市”招牌。潘佩珠街尽头的“铁街市”如今成为商业城,许多中国人在这里做生意,他们大多在本地娶妻生子,再也不回故国,成为新华侨。

纯法式建筑海防火车站

三泊河原来流经市中心,取道急那池出海。在法时期已经填海造陆,三泊变得没有出口,越南人叫做“笠河”,华人管它叫“掘头河”,但河水枯竭时臭气熏天,因此有人模仿老舍名剧,给它起个别号“越南龙须沟”。现在掘头河另一头也已堵死,成为三泊湖,“海皮”四周植树,称为“兰花公园”,使海防的花园连成一线,成为名副其实的花园城市。

禁江是海防的母亲河,流经市北过入海。汹涌的江水,隔绝了海防和广宁省,两地来往只有靠轮渡。六年前,“滨炳大桥”(Bến Bính)建成,至此,天堑变通途。我站在大桥高处,深深地呼吸凉彻肺腑的空气,举目遥望已经熄火的水泥厂烟囱和对岸水源县已高度都市化的新社区。

凤凰花是海防的市花,海防又叫“凤凰花之城”。 海防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满街的凤凰树,时已届冬,凤凰树绿衣褪尽,只剩下干枯的角子孤零零地挂满枝丫,就像老人披上一件破烂的蓑衣。


面包

 

 

小巷怀旧

 

我的故居在唐吉街,时过境迁,已不可辨认,只有门前虬根百结的老凤凰树依然故我。唐吉街有三大名巷:三述巷、石巷、桃记巷,都是昔日华人聚居区。

我路过三述巷时,见到食客把一个路边摊挤得水泄不通,招牌潦草地写着广东小吃“水压”的越南发音sủi et。我勾起怀旧幽思,蹲着叫了一碗,但吃着不对劲,他们的做法似是而非:半碗温热汤水,作料是带壳小吓炒剁碎甘蓝而不是虾米拌冬菜。据年轻的摊主说,她得到三述巷华人真传(?),已是第三代操业,生意火红。可能是她们的师傅保留了一手,也可能一代不如一代,味道才走了样。“水压”类似萝卜糕,又叫“海防糕”。我最近得到陈能明诗友的指引,在堤岸白铁街市附近尝到这道小吃,物美价廉,可能是西堤仅存的一家。


三泊湖

桃记巷我又遇到一档水丸,尽管有越南名字,但海防人用广东音sủi dìn。他们也卖传统广东甜食绿豆沙、芝麻糊,也是粤语叫法。他们做的水丸很小,比象棋子大不了多少,并且带油条吃。粤人吃粥菜才吃油炸鬼,越南北方人吃粉面伴油炸鬼,也见得多了——吃甜品用油炸鬼,那是一大发明。

石巷转角处南生街,有一家非常鲜美的云吞面店,现在已无踪迹可寻。跟唐吉街相连的梅岭街,有一家华人经营的炒面铺,现由越南人掌勺,作料依然齐全,就是缺少气,以至味道全非。跟掌柜提意见,他无法理解,恐怕是民族传承不同的缘故吧。

辣椒酱和豆浆都有越南叫法,但海防仍然沿用粤音。这反映华越文化的融会,华人虽然离去多时,但仍留下深深的烙印。

唐吉街还有华人沿街挑担叫卖的“沙河粉”,年代久远,只记得粉条是炸的,加杂碎和酱料,好吃极了。沙河本是广州一个区,以盛产米粉著称。我到广州时友人曾带去吃“沙河粉”,没有什么特色,不是我少时吃的那种。

海防中心花园附近以前有一家“陆海通”餐厅。小学时我有时侥幸全班排名第一,家父就在这里“赏”了我一顿西餐。进餐时家父趁机跟我详细讲解了餐桌礼仪、刀叉用法、点菜艺术……使我自幼就受到饮食文化的熏陶。

 

海防美食

虾肉米线

 

海防不仅有华人美食,越式小吃也独树一帜。

提到越南美食,牛肉粉不可忽略。旧海防最著名的牛肉粉有两家:黑鬼庙(清真寺)“心粉”和我家近邻“合利” 牛粉。我积数十年收集“粉经”的心得,认为味道无出其有者。有些“牛肉粉学”权威对此会提出异议,认为是我偏袒故乡,后辈不少异军突起。“粉学”博大精深,我无法穷根究底;但有一点我坚持己见,那就是“合利”的炒牛肉粉无可比伦,“异军”无法突破。

“合利”的炒牛肉粉突出之点首先在于它的粉条煎得焦黄香脆,现在虽然卖炒牛肉粉者众,但还没有那家能把粉条煎得如此出色。再者,佐料的不同,通常炒牛肉粉只用芥菜炒牛肉,而合利还要下牛肝和百叶(牛胃第三室,学名重瓣胃)。以前西贡第三郡李太祖路也有一家“合利” 牛肉粉盛极一时,不知道它跟海防“合利”有何渊源,不过早已停业。

往事如烟,只有跟老海防品茶聊天时他门才记起这些食坛掌故,和年轻人谈及时,就像谈外星人的故事。

海防是座滨海城市,盛产海产。我这次到海防寄宿在内子亲戚家,附近有一座高压电线杆下的大市集,名为“电线杆街市”(chợ Cột đèn)。我争取空挡到街市闲逛,见到二公斤重的大石斑鱼。这里的人都熟知石斑只有清蒸才好吃,这是华人的做法。以前石斑是海防浅海区的特产,现在已能人工养殖,在南方任何酒楼都可以吃到。

海防另一名产鲈鱼( vược),只见于海防;对虾(明虾,tôm he)、墨鱼也远胜它地。

海防一向以路边零食闻名,在北方首屈一指。我来时正届寒冬,只见路边手推车炭火熊熊,烤着长条面包,内夹法式肝浆,浇上辣酱,叫做“辣面包”,只卖57千元一条。芬香扑鼻,游客难以抵抗馋虫的引诱,辣而爽口,吃了一条还要再来一条。

海防火车站是一座法式建筑,只要走几百米就可以吃到驰名的具海防特色的虾肉米线(bún tôm),除了底料是筷子大小的米线和极鲜的汤水,面料有大只的虾仁、鱼、芹菜,干笋、木耳,其他地方无法模仿。

高档食客可以进餐馆,那里有包你满意的海防特产:白龙尾岛的鲜鲍鱼,鲟鱼三味,墨鱼、荷叶清炖甲鱼(鳖)……


大桥上

 

“少壮离家老大回”, 海防的一切对我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陌生。

别了,我门前卖花生糯米木薯粥的大娘;别了,戴斗笠老大爷拖着疲惫的脚步及拉长的叫卖声“伦——较——糕”;别了,我金色的童年,别了,我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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