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封 利 是

 

陈金云

 

1971年末。一天,我从中国大使馆拿到签证后,回国的梦想成真了。于是,我陆续提前登门向亲友辞行。那天晚上,我来到牛皮巷的吴家。屋里只有吴阿婆一个人,其他人都出去了。阿婆说,这样清静,倒可以与我好好聊聊。

吴阿婆喜欢与我交流,大概是缘于一次蜗牛之灾。有一天,阿婆路过我家门口,抱怨说她家晒牛皮草场边的一片芭蕉园,近来蜗牛成灾却束手无策,问我该怎么办?我说,那就做菜吃吧!阿婆瞪大了眼睛:

食唔食得嘎?

后来,阿婆真的抓了半筲箕的蜗牛送来。我把那些蜗牛做成一道菜,分一小碟送给阿婆尝鲜。阿婆皱着眉头试小口,随即笑逐颜开连连点头说,好象吃田螺一样,还夸我叻喎我说,那是河内《科学常识报》介绍的办法。从此,那些法国蜗牛就成了阿婆家里的盘中佳肴了。

得知我即将回国,阿婆显得很兴奋,连连向我表示祝贺和鼓励。我听朋友说,华侨青年回国后,一般情况下都会被分配到华侨农场务农,不会在城市安置的。阿婆说:回到自己的故里,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好,种田也是为自己的国家出力啊。即便生活条件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乡,龙床不如狗窦嘛!我说,我也想好了,就是分配到农场,就是住茅草房,其他国家的归侨能正常生活与工作,我相信自己也一样能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阿婆又说,她也听说一些情况,比如,在农场工作薪水低。为自己家乡做工,钱多钱少都没关系,生活物资便宜,生活稳定就好。有关国内当时的物价,我也听刚回国探亲的朋友谈起,确实如此。

老人家鼓励我,你能回国就好,可以安居乐业,好好工作,为故乡出力,把故乡建设好。稍停一下,阿婆说,就是百年之后,也要让家人想办法将这把老骨头带回故乡,入土为安。阿婆似乎为自己的心愿而陶醉:

咁呢……阿婆就安乐啦!

看来,吴阿婆对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还表达了落叶归根的故土情怀。真是故园何处?归思方悠哉啊!

看时间不早了,我就要起身告辞。阿婆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听我说要告辞了,先是一怔,尔后连忙摆摆手:

你未走住,等一下。

说完,阿婆掀起门帘,走进里间的房子。不一会儿,阿婆笑眯眯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折一张半个巴掌大的红纸,边缘不是很整齐,显然是临时匆匆忙忙下来的。走到我跟前,阿婆递过那只火柴盒大小的红纸包,语重心长地说:

阿婆送一只利是仔……”

我迟疑了一下,老人家显然不高兴,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

唔得,阿婆送嘅,你一定要收埋。呢嘀係阿婆心意嚟嘅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没有理由不接受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我双手接过那只薄薄的小红包,却仿佛感觉它是沉甸甸的,因为它包含着阿婆的期望与祝福啊!

啱啰阿婆慈祥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阿婆钱,送只利是仔你,等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回味着老人家那一番肺腑之言。其实,在向中国大使馆递交回国申请表之前,我已做好自己今后的规划。

在等待回国签证的那些日子里,我曾听朋友说,过海关是很麻烦的事,这能带、那也能带;有的说,连当地公开发行的报刊都不要带上车,免得自找麻烦;有的说,旅客不但要接受关员检查行李,还要回答关员的许多问题,等等。鉴于他们的经验,我把自己的日记、书信、照片、邮集、《新越华报》发表我的文稿剪报等东西,统统暂时留在家里。

在那个春雨霏霏的晚上,我带着至亲与好友的衷心祝福,怀揣着吴阿婆送的那封利是,依依不舍地登上回国的国际联运列车。半夜时分,列车顺利到达同登市。在狭小还点着煤油灯办公的同登海关里,我没有遇到越南关员的盘问。在宽敞明亮的凭祥海关大厅,旅客要接受例行的行李检查。我有两件行李,刚打开皮箱说明情况,接待我的那位中国关员站在一旁,随意地看了一眼,就和气地对我说:

好啦!你盖好箱子吧,其他的就不用看了。

他的检查过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而另一对母女和其他人,要把皮箱里的衣服翻出来,所有行李都要检查一遍,还要回答一些问题。

那么,同样是通关,为什么我却如此顺利呢?啊!我想起了那封利是……

 

20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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