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海防广东话

——陈智强校友文章读后

傀儡生

 

我虽然在海防“生于斯、长于斯”,但成为胡志明市的公民已经有年。岁月对旧痕迹作了无情的冲洗,但当我自信地使用自以为蛮不错的广东话跟“老堤岸”,包括在华人圈子里混熟了的越南人,交谈时,马上被认出是“海防客”,心底里有一种被人抓住小辫子的感觉。“乡音无改鬓毛衰”,我体会到贺知章的诗句比爱恩斯坦的光子火箭更能穿越时空。

 

华语春秋

 

越南话虽然也是“南腔北调”,但彼此能听得懂,没有语言隔阂。幅员广阔的中国,那可不一样,不仅北方人听不懂广东话、上海话;根据我在杭州留学的女儿讲述,杭州人对近在咫尺的宁波话、苏州吴侬软语也听不懂。好在中国推广普通话成绩斐然,我靠一口“咸水国语”也能走遍大江南北。

普通话和粤语不仅发音有很大不同,还存在语法差别。例如,广东人可以说“我返扯咯”(副词后置),而普通话一定要说“我回去了”(副词前置);畀十蚊我 (給我十元)。差别之大,使许多外国学者想区分为两种不同语言,但大家都使用同一方块字,因此这种说法讲不通。正是这种艰涩又可爱的方块字,维系了华夏之魂;不然的话,中国早就像欧洲那样被分割成几十个弹丸小国。棘手问题又来了,韩国、日本也使用汉字,难道要把朝鲜语、日本语也囊括进来?我傀儡生虽属“七子十三生”之列,算是半个神仙,也答不上,留待专家学者们研究吧。

上世纪三十年代,当时的南京政府的参议员们正为用哪种方言作“国语”而争论得面红耳赤,其中来势汹汹的是使用人数众多的四川话。离乡背井的南洋华侨同样饱受语言隔阂之苦,据说当时在新加坡服兵役的华人除了佩戴肩章领章外还要在胸口别上自己的省籍,以求沟通方便。就这样,南洋华侨率先使用“以北京话发音为标准,中国北方话为基础”的国语,反馈国内。由此看来,华侨不仅是“革命之母”(孙中山先生语),还是“国语之母”。李光耀先生提出,叫做“华语”(华人的共同语言)比北京话、汉语、普通话、国语更为准确,并且不带有归属色彩,这个意见得到普遍赞同。

 

广东话趣谈

 

我启蒙是摇头晃脑地跟着私塾老师用广东话念“千家诗”学起的。我当时虽然似懂非懂,但音律的美,只有广东话能完满体现。在东南三音(、粤)中,粤语读音唯一可以和官话一一对应(据维基百科)。后来我写古诗词按粤语分辨平仄韵律准确率可达80%,普通话无法相比。这令我深信,广东话的确是古汉语的活化石,保存了在现代汉语中早已消失的入声字和闭塞声。学者们认为,这是西汉初年赵在岭南建立的南越(或南粤)国长期与中原隔绝,不受北方“五胡乱华”等社会动荡影响的结果;不过那是语言学家的事,我们不必深究。

虽然名为“广东话”,但同为粤境的潮汕地区讲的是潮州话,梅州讲的是客家话,跟广东话扯不上关系,应当正名为“广府话”更为恰当。潮州话跟闽南话可以互通,客家话属北方语言体系。相反,外省倒有不少地方讲广东话。海南省(前属广东)西部的儋州,广西的南宁、武鸣、崇左……以至钦廉地区,约1/3地盘讲广东话。正宗广府地区,如顺德、东莞都有自己的“亚方言”;我的老家四讲的新会话,省城人是听不懂的。北方人学粤语,不学了那才怪哩。海外华人社区是粤语的世界:北美华埠通用粤语;听说在泰国和柬埔寨,潮州人是主体,但粤语同样畅行无阻。

广西人把他们讲的粤语叫做“白话”,广东人有时候也这样叫。这可不是跟文言文相对的白话,也不是“空口说白话”,应当是跟“官话”相对。古语说:“千里当官只为财”,说出了当地方官是要离乡别井的。古人早已看出,千里当官,人地两疏才能甩掉乡里人情,秉公处理。因此,除了西楚霸王,读书人即使高中,也无法“衣锦还乡”。这个显浅的道理我们今天才能认识,才有地方官员互调、派南方人到北方担任省委书记等措施。因为到广州任督抚大员的大多数是北方人,民众到衙署投诉只能用“官话”即北方话(越南到现在还有人把中国普通话叫做“官话”),民间讲的就自然就成了“白话”。这是我自己的逻辑,不见经传,如有误谬,请有识之士甄正。

据百度百科的资料,全球讲粤语的有1.2亿人,世界排名14,不仅是是中国第一强势方言,还是美国、加拿大的第三大语言。虽然南宁等地早已讲双语,形成独特的南宁普通话(简称“南普”)许多“八十年代”已不大会讲白话;但在广州,粤语还独领风骚。港、澳的回归,使粤语的商业价值大增。中国人常说:“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到省港做生意,不会广东话要吃亏的。上海人的商业触觉特别敏感,十多年前我到上海旅游时就见到徐家汇一带就有不少“广东话一月通”海报。一月通?笑话,九个音调的广东话不是那么好学的。我见到中国留学的越南留学生会讲一口漂亮的京片子,就是见不到一个会操流利的广东话。

 

海防华埠在1952年鼎盛时有华人五万,1955年解放后只剩下两万多。海防华人分粤、闽两大帮及少数其他省籍,通用广东话,奉广府音为正。由于血统复杂,加上半个多世纪与省港隔绝,形成了独特的海防广东话。西堤华人常混淆“海防客”和广宁省(康海、芒街、先安、河等)的钦廉籍华人,其实两者风牛马不相及,我对钦廉口音的白话就听得非常辛苦。

越南有句俗语:“吃新米饭,谈陈年事”。越南华人,无论哪个省籍,现在都融合到更为广阔的越南各民族大家庭。这并不影响我们继承传统,把民族文化发扬光大。

我怀念早已湮没的海防华埠,也十分热爱自己的母语。我中学时代曾读过名作家欧阳山写的“三家巷”,其中使用了不少粤语词汇,觉得十分亲切。至于粤语诗,那可是凤毛麟角;兹摘录一首粤语七律,以博读者一粲(作者我已记不清了):

广州唔到十三年,今再嚟番眼鬼冤

马路窿多车打滚,鹅潭水浅艇兜圈

难民纪念堂中住,阔佬迎宾馆里捐。

酒店老车俱乐部,隔房醮打万人缘。

注:

l  捐:贡也,即钻,不是捐献。

l  老车:应当是车大炮的老手,而不是古董车。

 

 

www.zhencang.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