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自答講方言

---- 关于英国越南华人讲的中国方言的几点粗浅认识

草原

曾经不止一次听人这样问:为什么很多“越南来的人”需要的翻译是中文而不是越文?提出这样的问题的有包括来自医疗、社工和地方政府等单位的各界人员。可见在英国,一般人只略知越战造成无数“越南船民”出走,却很少人明白,中越交恶后,被迫离境的大多数是旅居在越南的华人;而且,至少在一九七八年之前,越南华人很多还是以自己(中国)家乡的方言为主要沟通工具的,尤其是生活在华人聚居区的老一辈人,中国话更是他们用来表达思想感情的第一甚至唯一语言。

 

一个人的第一语(First language)和母语(Mothertonge)可能是同一种语言,但也可能不是。然而这种情况并不容易引起一般人的注意。从字面上来理解,母语即母亲讲的语言(泛指父母或家长讲的语言)。问题是不少人以为人人都能自然其然地使用自己的母语;但事实并非如此九十年代中参与同事的一项有关旅英越南难民的研究曾涉及这一问题。那次收回的问卷得出的结论是,在英国出生或长大的越南船民第二代子女当中,很多人不会讲自己的母语或讲的有限,不足为有效的思想交流工具,譬如不能托以传译任务等)。对他们来说,英语是他们的第一语言,母(/)语不是。

 

越南语是越南的官方语言,亦即当地主要(京)民族群体的母语。旅越华人掌握越语的程度因人而异,一般来说与个人的所居地、工作学习环境、自身在社会上的参与和介入甚至家庭生活环境等因素有关。譬如说霍先生在河内出生长大,但年少时曾因触法而在劳改场所内滚打多年,所以到香港时他一句中文也不会说。虽然父母都是华人,但很明显越语是他的第一语。球叔恰恰相反,离越前他家住堤岸,自小学习华文,家里人只讲“广府话”(粤语/白话),越语掌握十分有限,所以到英国时,他的越语技能只限于听,要讲就有点吃力。对他来说,粤语是母语也是第一语。霍、球俩人的例子也许属于两头极端,大部分人则有华、越双语能力,差别只在于水平和技巧,有的越语比母语讲得流利,有的母语比越语发挥得更加漂亮。当然,也有两种语言都讲得同样流利自如、难分彼此的人。总的来说,由于华人有聚居的传统以及他们在文化教育方面的坚持和执着,中文始终还是大多数人的第一语言,人们觉得用中文来表达思想感情更自然些清晰些。而正因为定居英国的越南船民多半是华裔,多数“越南来的人”要求的是中文翻译而不是越文,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中国话是绝大多数越南华人的第一语这个问题现在弄清楚了,但中国方言众多,人们使用的又是哪些方言?这一问题的答案得从中国人的移民史说起。东南亚大多数国家的华人原籍粤桂滇闽四省的较多,旅越华人也不例外。十九、二十世纪中国人去越南,水路的主要由广东、海南等地出发,然后经各大港口入越;陆路的则过境两广云南的中越边界,再南移迁至越南各地。越南小说《在医院里记录的故事》曾就抗日时期中国人来越避难的景象撇过几笔。一九七八年之前,越南到底有多少华人,有关专家意见不一。十多年前笔者在国内某图书馆参看的相关资料提到,一般人认为两百万是可靠数字,但也有人说旅越华人应该不下四百万,原因是“华人”必须包括高、谅、老、等省的少数民族同胞,他们也是中国过来的移民。

 

既然意见不一,这里的话题暂且集中在汉族华人这一版块。越南的(汉族)华人讲哪些中国方言?有资料介绍,在越南南方,华人使用的中国方言略可分为四大(语)“帮”:即广府帮,潮汕帮,福建帮和海南帮,另加部分讲客家(艾)话的原北越华人。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数讲其它方言的人同时也能讲广府话。也就是说,粤语在华人社会中最通用。而在北方,情况大同小异,即多数人讲粤语白话,其次是客家(艾)话。讲潮汕等的虽有但不多;边界地区另有讲云南广西“土话”的。总的来说,虽方言多多,但粤语在南北两方都比其他方言更为流行,担有“普通话”的角色。

 

粤语在华人社会当中比较流行并不奇怪,据说民国初期,粤语曾被人推荐为中国国语,只是未获通过。不过在中国本土,粤语主要流行于广东西南和广西南部,广东省范围还有其它方言,如潮州话,汕头话,梅州话,客家话,台山话,江门话,雷州话等,每一种“话”都占有一定的地盘和人口。而即使粤语本身也并非“冰清玉洁”,不少表达方式和词句发音因地而异。如果细心观察,你甚至能够发现肇、穗两地的白话并未全版雷同。而蒙受外语多年的侵蚀风化,港版粤语在国人眼里早已成了“混血儿”。粤语的地域差异现象在越南华人平时使用的白话中不难察觉出来。关于这一点,中学时笔者的一位语文老师就曾经“探讨”过,这里不再细述,但既然粤语在“原产地”本身就带有地域性,人们移民时把这种特性也带了出去,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说粤语白话有地方口音的差别,客家话同样有“方言中的方言”。小学时期笔者曾经在山区某校读书,因那里的老乡都讲“艾”,自己也学得满口“艾”话。然而,直至九十年代末,笔者才头一次看见相关专著用“艾”一字来作这个方言的专用名词。据说“艾”是由“俺”字音演变过来;所谓“艾”话就是客家话的一个分支,“艾”人也正是客家人。数年前,笔者曾在粤北某市遇见一位操“艾”话的侨眷老乡。老乡表示他完全能够以自己的“艾”同当地的客家人打交道,但却听不懂梅县人讲的“正统”客家话。这令人想起越南广宁客家人聚居区的河潭河两县。这两个地方相距不外二、三十公里,但那里的“艾”在语音和表达方式的某些区别,据当地人说,仍然有迹可循。

 

除了粤语白话和“艾”外,许多越南华人同时还能讲好几种其他方言。笔者最近同几位来自谅山、高平的(汉族)同胞接触,发觉他们都能流利自如地使用多种语(或方)言,包括越南话、中国普通话、粤语白话、“艾”和他们自称的“土”话,其中有的还能操“谅山土”和“高平土”两地不同口音(据说“土”话是广西壮语的其中方言)。而除普通话外,有人还能讲桂林话或流行于桂西一带的其他(汉)方言(或口音)。如果把他们到英国后学到的英语也算在内,这些老乡人人都是了不起的语言实用家。

 

话说到此,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所讲的主要是三十多年前“遗留”下来的情况。至于现在的越南,这方面的情况很可能早已不同。南方的不说,因为毕竟那里的华人还有相当的多;但在北方,华人人数早已大大缩水,年轻一代的如今还讲中文吗?就算讲,中文还是第一语言吗?年前笔者路过北越某省,有晚在电视上看见当地华裔农妇接受记者采访。从她的言辞中听得出,她讲的白话已经“面目全非”,可以说是华越参半,又可以说是华越难分。当然,这位大姐的情况或许只是个别现象,不能代表大多数。据说近年由中国大陆和台湾两地赴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新的华侨群体正在北越的大城市和工业区出现,也许这些华侨新贵们仍然旗帜鲜明,与自己的子女一道,将母语进行到底。

 

伦敦有人口八百多万,当中超过三分之一来自英国以外的国家或地区,这些人合起来总共使用三百多种外国语(多伦多的相关数字是一百多种),其中许多人因只识母语、不懂英语而需要翻译/传译服务。但最近几年,由于经济衰退造成资金短缺等多种原因,很多公共部门无法满足用户的翻译需求。三百多种语言是个大数目,有的语言使用的人多,有的语言使用的人少,哪一种语言应给予优先考虑,如何去分配有限的资源,不能不令决策者头疼烦恼,搞不好资金成本会变成个无底洞。不过在英国,华人移民来自好几个国家和地区,讲中文的人总算比讲越文的多,中文译员也就相对多些。也就是说,如果你是越南来的华人(在英成长的后代例外),即使你越语也很流利,但求医看病时你说你要的是中文翻译,人家帮你找得到译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些。这也是解释原先那个问题,即为什么“越南来的人”要的翻译是中文而不是越文的又一个原因。

 

l Bùi đc Ái (1958):  Một chuyện chép ở bệnh viện

                                                       (2013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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